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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chapter 6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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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chapter 64

且惠擡頭看她, 眼神依然如一池靜水般寧和,面上絲毫不見慍容。

不可否認,周琳達是個靚麗得很醒目的女孩, 很適合在群工部工作。

她也是政大畢業,本來師姐妹在同一個單位,不說關系多麽的融洽和睦,至少不該敵對。但這個小姑娘因為過去的事,好像總要和她過不去。

且惠不欲和周琳達多糾纏, 只說:“不管誰來坐這把交椅,都是要好好工作的,對嗎?”

周琳達在心裏譏諷地嗤笑一聲,這個女人慣會的就是避重就輕。她的厲害之處就在於, 在不觸及她的核心利益之時,怎麽樣都不肯當面翻臉的。

但周琳達偏要刺她的心,她說:“工作也不都是一樣的。像學姐這樣的,碰上集團正在籌建合規部, 一下子就提拔了,到底是你運氣好、有本事。”

這很像一句再客氣不過、俗套不過的誇獎。

可她的邏輯重音,全落在了有本事三個字上, 這就不對味了。

且惠裝聽不懂,漫不經心地說:“你覺得是就是吧。”

到底是富貴錦繡堆起來大小姐, 周琳達雖然長了年歲,但身上還是有一股去不掉的驕矜,話裏話外都這麽難聽。

連且惠自己也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這個公主,需要這樣陰陽她。

都還沒等她說話, 只見周琳達冷臉朝外:“學姐怎麽就不願受誇呢,你就是有本事啊, 當初在學校是一步登天哪。”

且惠在心裏悶笑了聲。她當什麽呢,原來為這個。差點忘了,她堂哥是沈宗良的鐵哥們兒。都過了這麽些年,他們那群王孫公子竟然還在為沈宗良在憤懣不平嗎?

周琳達瞪了且惠一眼,她柔婉著一張臉,浴在頭頂的長匾罩花燈下,因洗了臉的緣故,細白的頸間晃著幾點紅暈。

多討人厭啊。永遠是這副嬌嬌嬈嬈,好像擔了委屈的樣子。可得好處最多的人,分明是她。

周琳達這麽想著,又補了一句:“以學姐的厲害手腕,在香港的時候,就沒找個歲數大點富商嫁掉?等著繼承財產多好,還要來吃這份當牛做馬的苦?”

她在等著且惠失態,哪怕因緊繃而彈跳的指尖,或是輕微眨動的濃密睫毛。忍了這麽久,周琳達就是要撕破眼前這女人光鮮虛偽的面皮。

但且惠沒有,她仍舊言語溫柔:“該吃苦的苦總歸要吃的,你也躲不掉。”

不是怕了周琳達,而是完全沒必要。

眼前這個人,明擺著已經先入為主的,對她有了一個刻板印象。

且惠也不想浪費口舌,用在填補她的過去上,左右也描不白。

每天上班大會小會,還要管著手下這些人,當真是累了。

再者,這些年的摸爬滾打,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,她已修成金剛不壞之身。對諸如這一類夾槍帶棒的譏諷和嘲哂,她從不往心裏去。

幼圓總說她身上有股松弛感,帝鄉不可期般的看淡了。且惠聽後,每每一笑了之,這叫哪門子的松弛感?頂多算混不吝,糙皮厚臉的扛罵罷了。

周琳達上下打量她一眼:“跑回江城來上班,你背靠沈宗良享受的那些資源,都用到頭了是嗎?你辜負他,令他那麽討厭,來了以後會怎麽整治你,想過嗎?”

且惠青白的眼皮跳了跳。惶惶燈影裏,她單薄瘦削的肩膀,無意識的顫動一下。

但很快,她就若無其事地笑了:“管好你自己,不要再因為打卡的事被通報批評就行了,怪丟人的。”

周琳達漲紅了臉,啞口無言:“你......”

且惠也不再和她多周旋,扯下兩張紙巾擦幹手,隨手丟進垃圾桶裏,昂著頭離開了。

有人曾對她說,想要獲得世俗觀念裏的成功的話,就把自己的原則只放在大事情上。至於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,展現你容人的度量即可,不必在意。

因為你在意不過來的,反而會分散有限的精力。

她站在浸透白燈的回廊裏,迎面是傾灑進玻璃的日光。

想起來了,是沈宗良說教給她聽的。

這些年,他說過的很多話,她始終都記在心裏,一五一十地去做。沈宗良教養了她兩年,她清楚地感到,不知不覺中,自己已經在一點一滴地模仿著過去的他,行事說話越來越像。

且惠冷漠地揚了揚唇,惶然笑了一下。

午飯時間,她來到集團用餐的食堂,又碰上正在吃飯的周琳達。難得大小姐與民同樂。

周琳達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縮了縮,聽著部門裏的同事紛紛喊鐘主任好,心想鐘且惠不會找她麻煩吧?

她隱隱擔心起來,自己一向是顧嘴不顧身的性格,什麽話非得說出來才痛快。可又有些外強中幹,說完才想起來後果,也因此惹了不少禍。

想當年鐘且惠在四九城裏,是多麽地得沈宗良的寵,還沒人這麽大膽敢惹她。

如果她發火的話......如果她潑水的話......

周琳達還在這麽假設著,且惠已經毫不介意地朝她笑了笑,說:“琳達也在這裏吃飯。”

鐘且惠說這話時,鮮活漂亮的臉上一團和氣,沒有任何的不對勁。

倒是叫周琳達慌了心神。她無意識地揉捏著餐布,心裏想的卻是,這姓鐘的,城府真不是一般得深。

吸取了上次的教訓,這回王絡珠工作做得挺細致,各方面都分析到了。

晚上八點半,她把重做的風險審查報告打印了一份,拿給鐘且惠看。

副總辦公室沒開燈,幾縷廊燈的光亮投射進去,也被扯進黑暗中。

且惠手上夾了一支煙,橫在鼻尖下聞了又聞,沈香味在她胸口蔓延開,思緒還是紛亂不堪的,像凝重夜色裏揚起的灰塵。

一整天了,她都在心神不寧地做鬥爭,一面認為不可能有這麽巧合的事,如果沈宗良就是專程來的,他會想幹什麽呢?看看這幾年她是不是受著良心的譴責,踩在他的身上讀了牛津後,有沒有過得更好?

另一面,且惠又說服自己,想法不要太多了,她在集團不過是無名小卒,厚厚一本通訊手冊都要翻到倒數幾頁,才能找到她不起眼的名字,或許沈宗良根本都不知道她在華江。這就是他立足當下的局面,高瞻遠矚的一招棋而已。

只不過出事的是華江,如果不是,那麽,他興許就在別的地方。臨危授命,力挑大梁,這樣的功勞並非天天都有,他遇上了自然不會放過。

王絡珠走進去,熟門熟路地摸到墻上的開關,燈亮起來的一瞬間,她才看見有道人影站在窗前。

她嚇一跳,拍了拍胸脯說:“主任,你還沒下班啊。”

且惠從暗處轉了個身,把煙放在了窗臺上,如常地笑了一下:“不好意思,嚇到你了吧?”

“沒事的。”王絡珠把文件交給她:“我看你這兒沒開燈,以為你已經走了呢。”

且惠接過,坐下翻了兩頁,見她還傻站著,說:“很晚了,你先下班吧,今天辛苦了。”

“好的,你也早點回家,明天見。”

“明天見。”

鐘且惠喝了口水,花了二十分鐘看完,並在末尾簽上意見,擺放在了最上面。她整理好包,拿上車鑰匙,關了燈,去地下車庫取車。

到家時,碰見鄰居阿婆下樓散步,對她說:“小惠回來了,你媽媽在家等你好久了,還有你那個男朋友。”

且惠的兩彎細眉很快蹙攏一下。

隨著王秉文來她家次數的逐漸增多,這個誤會也越來越深了。

“阿婆。”且惠還是特地停下來解釋:“他不是我男朋友,是我媽媽的學生而已。”

朱阿婆擠眉弄眼的:“噢喲,你媽媽那麽樣地看重他,不就是想他當女婿呀?再說了,你媽媽都退休了,人家也畢業了,還走動這麽勤幹什麽?還不是打你的主意啊。”

且惠扯了下唇角,“是嗎?這我倒是沒看出來。”

她發現怎麽都解釋不清爽了,整件事已經搗成了一團漿糊。

年紀相當的未婚男女,一旦哪一方成為了家裏的座上賓,那麽所有人都會認定他們的關系。

她索性擺擺手,囑咐阿婆說:“外面就要下雨了,您不好走太遠的。”

“我知道呀,馬上就回來。”

且惠想到上面坐著的王秉文,心裏就不輕閑,情願陪朱阿婆一塊兒散步。

她快步追上去,扶住阿婆說:“我不放心您一個人,還是陪您走走吧。”

朱阿婆也懂了小孩子家的心思。她拍了拍且惠的手臂:“你要是不喜歡,趁早跟你媽媽說清楚,別傷了她的心。你爸爸走得早,她一個人拉扯你,不容易的。”

且惠垂著頭,小聲說:“曉得啦。”

這一去賴掉了半個小時,等她到家的時候,只剩下董玉書獨自坐著。

客廳裏只亮了盞桌燈,且惠換了鞋,把燈全都打開,叫了一句媽。

董玉書冷著臉:“今天又開會了嗎?這麽晚才下班。”

且惠實話實說地告訴她:“早就下班了,陪著朱阿婆走了會兒路,現在回家。”

早晚她要知道這件事的,不如就敞開了跟她講明。

且惠放下包,脫下最外層的深藍西裝外套掛好。

“是看見秉文在才不上來的吧?”董玉書氣得扭過身體,和她對質:“我們在陽臺上,都看見你的車了。”

她做著自己的事,嗯了聲,“看見了正好,他就知道我對他沒那個意思了。”

董玉書說:“小王的條件還不夠高啊?人家是麻省理工的博士,我的學生裏最優秀的就是他了,人也斯斯文文,沒有橫三橫四的脾氣,爸媽還都是高知,通情達理的。鐘且惠,你在挑什麽?”

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,且惠也再回避了。她說:“他樣樣都好,沒什麽可挑剔的,但我就不喜歡他。”

不喜歡就是最大的原罪,剩下所有的方面再優異,在她眼裏也等於零。

且惠站起來,最後一次跟董玉書報備:“媽,你也別再給我介紹,我不準備結婚了。”

“你不結婚,是怎麽個打算呢?”董玉書斜起兩只眼睛看她。

她不敢看媽媽,兩只眼珠子盯著地面:“我......工作太忙了,兩頭兼顧不過來。”

董玉書拍著茶幾起身,最終忍著沒有發火:“鐘且惠,一直糊弄我吧你就。”

幾秒後,“嘭”的一道巨響,是董玉書摔上了門。

且惠站在原地,鼓膜內的震蕩傳到心弦上,那一聲像摔在了她的心裏。

她要怎麽跟媽媽說,自己心裏愛的人一直都是沈宗良,她愛他愛得太久了,靠人力已無法脫身。也許不用說,知女莫若母,媽媽比誰都要清楚。

百年世事如流水,且惠怎麽覺得,她身上愛人的能力仿佛丟在了陳年舊夢裏,回不去,也撿不起來了呢。提起談戀愛,她就有種空著荷包逛奢侈品店的怯懦,實在無能為力。

這句話說出來輕飄飄,但聽見的人,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。他們只會認為她是在無病呻吟。並笑話說,怎麽會有人一輩子只能愛一個人?離譜過頭了。

有更直接的,興許會痛罵到她的臉上,你他媽在矯情什麽東西?

且惠洗了一個漫長的澡,恨不得用水沖掉所有的懷疑和猜測,洗到最後,連指腹都泡得起皺發白。

她關掉花灑,站在浴室裏,在氤氳的水汽裏喘不上來氣了,撐著墻做了幾個深呼吸。

且惠發覺,焦慮癥的軀體化癥狀好像又有了覆發的跡象。她連浴袍都沒穿,就抱著洗漱臺吐了起來,吃下去的晚飯全嘔幹凈了。

她打開水龍頭沖掉,擡眼看了下鏡子裏的自己,臉色蒼白,神情恍惚。且惠抹了抹嘴角,露出一個灰心極了的笑容。

看看,沈宗良人都還沒有出現,就先把她嚇成了這樣。

她還真的以為自己這幾年長本事了,原來不過如此。

且惠就在這樣混沌不堪的心緒了過了兩天,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麽過來的。

周三大早,集團上下都提前抵達辦公室,包括華江銀行、證券以及信托等子公司的幾位主要負責人,個個衣著規整。

人力部主任看了這個盛況,說:“咱們什麽時候穿過這麽整齊劃一的制服?老範,尤其是你們業務部,都跟著你學壞了,天天休閑衫加運動球,上班跟度假一樣。等董事長來了,真上綱上線要抓工作作風,通報下到你頭上來的時候,別找我訴苦啊。”

範志宇理了理衣襟:“別提了,這集團發的西服長遠不穿,昨晚上翻半宿櫃子才找到。”

眾人笑過後,關鵬看了一圈周圍:“都到齊了吧?”

“中層們基本都在這兒了。”

他看見且惠獨自沈默站著,招了招手:“來,小鐘,你過來。”

這姑娘是他親自面試招進來的。小小年紀就不一樣的老練,遇事不急不躁,倒比一般人沈得住氣。

且惠走到跟前,關鵬伸手扶正了她胸前磁吸的紅色徽章:“歪了。”

她笑了笑:“謝謝關主任。”

關鵬拍了拍她的肩,父輩般地勉勵:“你還年輕,換了領導後也要好好幹,別輕易懈怠。”

且惠受教地點頭:“嗯,我會的。”

行政部的人大步流星地進來,看了圈大堂內等著的一幹人等,對關鵬說:“董事長到了。”

且惠聽後,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緊張,她深深地沈下一口氣,攥緊了拳頭站著。

一臺紅旗在門口停下,關鵬立馬上前開了車門,笑臉相迎:“董事長,總算把您盼來了。”

且惠不曾擡頭,低眉順目地隨大流站好。

狹窄的視野範圍裏,兩管深黑色的褲腿邁出來,在微風裏蕩過她的雙眼。

站定後,沈宗良的身影落在光潔的地面上。再擡頭時,且惠見他風姿挺秀,峻拔似竹林間的青玉枝條。

只偷看了這一眼,就讓她心頭亂跳,呼吸都重了。

沈宗良系上西服扣子,禮節性地朝關鵬伸出手:“關主任,你好。”

關鵬受寵若驚的,用力回握他:“您好,一路辛苦了,我代表集團上下歡迎您的到來。”

沈宗良老道的世故口吻,笑說:“不用這麽勞師動眾的,以後見面的時間還長,同事間的關系一定要放松。”

集團一把手主動把位置放低,是很能得人心的舉動,站著的幾位都面色微動,只有且惠維持著靜默的狀態,捏著自己的裙擺,身體線條已經緊繃到極致了,像個上足了發條的洋娃娃。

六年了,他的聲音模樣,隔了六年再入她的眼,她的耳。且惠情緒波動得比想象中更厲害,她幾乎想大哭一場。

摒棄那些不上臺盤的陰暗雜念,站在聲勢浩大的迎接隊伍裏,且惠腦子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,她好想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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